科教评论
高考状元”错在哪里了
发布时间:2016-12-16 来源: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网络科普 浏览:21
来源: 中国科学报   作者: 卢晓东
 

  近日,中国人民大学附中副校长、特级教师沈献章在《光明日报》撰文“看待状元不能以偏概全”,努力要为高考状元“说几句公道话”。中国人民大学附中是北京市一所超级中学,历年培养出京城多位高考状元。沈献章的文章从作者的身份来讲其实难以客观,非常像对该校过去和现在教育实践的辩护词,“公道话”一说值得怀疑。由于沈献章是中学特级教师,他所支持的状元人才观在大陆颇为流行,7月间仍将有新一轮状元热的表演,因而更加值得我们深入分析。

  沈献章文章指出,“近几年,骂状元似乎成了一件时髦的事,高考状元一出来,就有人往他们身上泼污水……一个学生在高考中取得优异成绩,不但不被赞赏羡慕,反而被诋毁谩骂。是状元犯错了,还是那些培养出高考状元的名校名师犯错了?”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自我国发明科举制度以来,其实出了很多状元,这些状元们有何创造性的贡献呢?毛泽东同志对中国历史非常熟悉,他对古代状元们的真实水平曾有所概括:“历来的状元就少有真正好学问的。唐朝第一流诗人李白、杜甫,既非进士,又非翰林。韩愈、杜牧是进士出身,但只能算是第二等。王实甫、关汉卿、罗贯中都不是进士。曹雪芹、蒲松龄只是拔贡。”

  以上判断其实与我们的经验是符合的,我们确实说不出唐朝哪一年的状元是何人了。“一部聊斋传千古,十万进士化青烟。”似乎是小学辍学生莫言写给蒲松林的一句诗吧。

  对改革开放以来状元的研究是由中国校友会网完成的,他们做了认真、细致的工作,2013年6月17日曾发布了《中国校友会网2013中国高考状元调查报告》。报告显示,“1977年恢复高考36年来,高考状元流失海外严重,七成状元难觅职场踪迹”。“总体而言,恢复高考以来高考状元职业成就平平,状元的教育投资回报率未达社会预期。”中国校友会网的相关研究是可以查到的。

  以上只是现象,背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先看看科学家怎么说。

  心理学家罗杰斯(C.R. Rogers)1966年在其《有关当前行为科学假设的一些想法》中对科学发现关键时刻的心理状态有所描写。“这种对模式的直觉性感知在真正的科学中最为重要。如果我能完全把已有的科学概念抛弃,并忘记‘真理’一会儿,或者清空所有的指导结构,那么这种模式可能会清晰地闪耀而过。”

  状元们由于其在旧的知识体系中沉浸非常深、非常精确,因而在这一关键期,特别难以把已有的科学概念抛弃,或者说清空脑子中已有的结构。虽然不能排除有个别状元能够做到,但总体而言是困难的。在这种情况下,新的模式难以在状元们的头脑中出现,他们成为顶尖的创新者和科学家就成为小概率事件了。

  罗杰斯在这一篇文章中引用了艺术家弗莱厄蒂(Francis Flaherty)在1960年描述这一关键性时刻的理想心理状态的一段话:“你所要做的就是让你思想中每一个想法都出去,让你的心灵澄静清新,如新生儿般无邪又如未曝光的底片一样敏感,就这样去吸收周围一切印象,让那些都进入你的大脑,这就是孕育的空白,是滋养空白思维的肥沃状态,没有先前的概念,是发现的开始。”

  佛家用“所知障”来描述达到以上状态会遇到的困难,这意味着一个人脑中已有的所知会构成其认识和创造新知的障碍,其中极致的情况就如金庸先生在《侠客行》书中以寓言形式出现的“文字障”。我个人基于托马斯·库恩(Thomas Kuhn)的范式概念,创造出一个新词“范式陷阱”描述这种状态。在这个概念基础下,我们会发现科举时代的状元们陷入当时八股范式陷阱中最深,也会看到现在的高考状元们陷入既有范式陷阱中很深,他们难以做出创造性成果的原因可能就在这里。

  那么,在技术和商业领域呢?乔布斯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值得学习的创新者,他将不进入“所知障”的状态描述为初学者的心态(Beginner’s Mind):“佛教中有一句话:初学者的心态。拥有初学者的心态是件了不起的事情。不要迷惑于表象而要洞察事物的本质,初学者的心态是行动派的禅宗。所谓初学者的心态是指,不要无端猜测,不要期望、不要武断也不要偏见。初学者的心态正如一个新生儿面对这个世界一样,永远充满好奇,求知欲,赞叹。”

  状元们由于脑子中的定见,或者说所知障太过严重,在商业中成为顶尖成功者也成为了小概率事件。

  不同年代的一位心理学家、一位艺术家和一位高科技领域的创新者和商业领袖共同呈现出类似的对创新本质的理解,这令人惊奇!当我们比较罗杰斯、弗莱厄蒂和乔布斯三段话,我们是否会对创造性的本质有新的理解呢?是否会深入理解乔布斯“stay hungry, stay foolish(求知若饥,虚心若愚)”的本意?是否能理解状元们难以“stay hungry, stay foolish”的状况呢?

  那么,是状元犯错了,还是那些培养出高考状元的“名校名师”犯错了?大家可能已有答案。名校名师是否应当教会学生去怀疑,去持续提问,去挑战已有的定见呢?学生们以为对既有知识高度准确地掌握,是他们成功和创新的前提,于是把时间和经历花在无数次重复性的工作中,不断强化自己的所知障。这是否是我们难以回答“钱学森之问”的关键?“高考状元”错在哪里?错在认识论层面,错得有些深了。

  沈献章文中最后指出,“见贤思齐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人人都应该继承、发扬、光大,教育工作者更应该身体力行”。这段话是对的。但我们需要知道,高考状元不是“贤”,我们没有必要与他们思齐,让我们身上仅有的一些创造力也没有了。我们还是应向乔布斯学习,向埃隆·马斯克和马云学习,向爱因斯坦和哥白尼学习,这是我们人类中的“贤”。教育工作者首先需要深入的反思,这样才能不使自己的“教育行为”去不断消灭学生天生的好奇心和创造力,使得我们成为在创造力方面苍白的国度。